■ 罗时汉
“弯弯的月亮从窗外划过，红红的太阳从青山升起。”
三年前的最后一天，我搬进新居后的第一篇日记开头是这么写的。
月亮和朝阳，成为我卧室的窗花，每天如此。其实还有星星，拂晓在深蓝天幕银钉般锃亮着，以为是不明飞行器，其实它就是启明星。“皎洁明星高，苍茫远天曙。”
一个家庭的住房面积，不仅要看地面，更要看窗户。立体思维，窗户越大，说明宜居环境越好。
不是吗？门通常是关着的，而窗总亮着，正如眼睛总是睁着、眨巴着。
刚搬到徐州新村时，我当然要关注周围的环境。俯瞰后边窗外，交通的河流在汹涌，这里竟是汉口的东大门，“城市在东边打了一个结，大道、立交、轻轨、高铁……”具体而言，是发展大道、解放大道、1号轻轨、二环线、京广铁路、岱黄高速，加上二七长江大桥引桥。城市的动脉奔流不息，车辆红白灯闪烁，它终日是喧闹的，混合声像钢琴般激越。因此，要关上隔音玻璃窗才骤然安静下来。
随便看去都是风景。远处，长江日报社新大楼的笔尖造型一枝独秀，接着是群峰般的楼盘，铁路线从其间穿过。近处，二环线和高架匝道划出的两侧，有京汉学校、二七民族中学、武汉二七纪念馆等。再过来，1号轻轨和解放大道上下并行，与之垂直的就是进入我所居住小区的宜昌路了。
不了解历史的人，会以为这是平地而起的一片新区。据《武汉地名志》所载，十九世纪这里为一片荒洲，夏秋洪水泛滥，水退芦苇丛生，仅高地有人散居。建张公堤以后，水患减少，居民渐多，始有农田之利。“地名刘家庙，合会众人立。”1901年张之洞策动的京汉铁路动工后，各地民工云集，定居者日多。西长湖是兴建铁路时取土形成的长形人工湖，原有的西汉湖俗称黑泥湖。1920年《夏口县志》有图显示，这一带统称刘家庙，其北为危家桑园、鲤子湖和西长湖，南为长江，右边是丹水池，左边是进入汉口的第一条小街——头道街。这比“铁路外”还铁路外的地方，早年因铁路工人涌来，宿舍较多，故名新村。新中国成立初铁道部徐州车辆工厂迁至此并入江岸车辆工厂，便有了徐州一、二、三、四村等等。“大多平房，纵横排列，居民稠密，不通汽车。”
有朋友告诉我，1号轻轨徐州新村站A口，就斜对着原来的江岸车辆厂大门。
转车楼、机务段、河南棚子、长湖地、桃园村等都大片消失了，地名也不存在。通小区的这条宜昌路，因小区有三峡总公司商住楼而命名。小区大门口的邦瑞街，就不明来由，反正是全方位地被更新换代了。这条街边，是与小区配套建设的小学和幼儿园，非常漂亮。今年起外孙女杉杉在这上学，迎来送往成为我的日常。有时在她的小卧室俯瞰窗下的绿茵操场，想看到她上体育课的小小身影。
我跟她一样大的时候，所住的出租屋没有窗户，只有一块亮瓦，要上很窄的梯子才能推开天窗看外面。“打开天窗说亮话”的俗语就是这么来的。从家徒四壁到四面门窗，我们经历了太多世事沧桑。
从洗手间往东头望去是张公堤方向。广厦壁立，夹缝中远处可见还没完全消失的工厂大片红瓦房。保利天珺、城建光彩国际、新希望D10天元、仁恒滨江府、中海长江十里等群落云集，在解放大道南侧沿江崛起。曾经，看到工地上的工人像勤劳的蚂蚁。现在，这些楼盘多在完成外装修，将盛装呈现，待业主拎包入住。那园区营造的袖珍水景，看上去像蓬莱仙岛。
“清辉澹水木，演漾在窗户。”我打稿于书房，如果以坐姿定位，是朝东南向，我已惯把它称为前边——面朝长江。
这是亚洲第一大河，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。想想吧，每天看着太阳从那边升起，是何等诗意的感觉，真是相看两不厌。定居三年来，这壮美的画卷或水墨或油彩交替呈现，春绿夏蓝、秋黄冬白，四季变幻。20世纪初，汉口码头向下游延伸，外商轮船在刘家庙江岸设众多码头。后来的武汉港四座码头也分布于此段，跟岸上的铁路枢纽形成水陆联运，一片繁忙景象。现在，沿岸的铁路都消失了，变成江北快速通道一段，码头也只剩一艘水文科研船，整体成为汉口江滩四期工程的二七滨江生态公园，恢复原生态野趣风貌。眼下，季节的调色板上枫红栌黄，沙滩芦苇飞白，彼岸楼群倒映江面，跟如帆桅高耸的桥梁构成绝妙的诗画长廊，壮美绝伦。
水涨水落，月缺月圆，变化的还有人间风景。几栋后起的楼房没有遮挡我的视线。年末，工期到了，工程进度每天在变。窗外所见，现场热火朝天，将以新的姿态迎接2024新年。
这是三年多的期待啊，作为忠实的旁观者和有情怀的记录者，我为这一华丽转身而激动，这几天常下电梯出小区前往观看。中山大道延长线呈贯通之势，跟连接徐州新村地铁站与江滩的重庆路十字相交。道路中间还设计了起伏的绿地，宽度比两侧的机动车道要多两米。我丈量了一下，总宽度30米，保持原中山大道的最大宽度，但不及解放大道的60米，这是其交通承载功能不同所致。显然，最新的城市设计成果我们将最先分享。
阳光下，园林绿化工人们正在栽种高大的法桐、鸡爪槭、桂花、金叶女贞，低矮的石楠、绣球、黄金菊、满天星等，并铺上草皮，还洒水滋润，精心打造着路心花园。眼前的中山大道此段，将同时是一道花团锦簇的绿色长廊，让人发出今非昔比的感慨。
向西看去，回望“高头”。我早年的生活圈子基本在硚口至武胜路、利济路的中山大道上段，看过碎石路变沥青路的施工场面。前些年众筹完成《大路朝天——穿越汉口中山大道》时，才了解到中山大道是在汉口堡垣的基础上建成的，其中段为六渡桥至江汉路，下段止于黄浦路，全长8.5公里。如今，它延伸至徐州新村约增加4公里，这不是简单的数字。新的中山大道从两边一系列新建筑间穿过，仅我窗外所见，就有正在兴建的泰康在线总部大厦，高度达249.9米，造型如跃出水面的白鱀豚。它将成为二七国际商务区的地标，其对面是气冲牛斗的周大福金融中心建筑，但从我家窗户已看不到。
就像树的移植有待成活，新的小区和道路需要时间才能繁荣起来，文化的积淀更是如此。在我们小区的中山大道一侧，市井气息也初步形成，十几个商铺开始营业，它们不再是熟知的汉口老字号，而是外来或新兴的，如美容、养发、洗衣、便利店等，各类招牌琳琅满目。“兰州牛肉拉面”“陈黑皮牛杂面”“沙县美食”先后营业，都少不了一碗热干面。
今年可称暖冬，节令已是大雪，天气还暖洋洋的，不是春光胜似春光，树树皆秋色。俯瞰小区园林更像铺着红黄绿相间的地毯，白天或晚上漫步其间，我忘记了寒冬，如忽略自己已届晚年。不经冰霜，哪来春暖花开？我不怕雪打寒窗，反而期待着。届时，空调和地暖正好启用，而“青灯耿窗户，设茗听雪落”的我，心骛八极：或宁静致远——“窗含西岭千秋雪，门泊东吴万里船。”或怀旧思故——“何当共剪西窗烛，却话巴山夜雨时。”闲适时光，除了刷手机也看报读书，要不要把琼瑶的《窗外》找出来再看一遍？
常言道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，窗户何尝不是心灵的眼睛？这29楼的江景房，窗户有十扇之多，让我坐拥大江云天，扩展视野胸怀，活得通透而超脱。
此刻，似有一首旋律跳跃而起，“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，窗帘上的影子多么可爱……”是李琛的原唱吧。眼前影视画面呈现，演绎如昨。
【编辑：王戎飞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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